片 段
也许怀有一个海洋
但流出的只是两颗泪珠
只是漫漫人生的几个片段
也许值得怀念
Cruyff/Beckenbauer无差
“先生，请问您以前来过阿姆斯特丹吗？”
“……来过，当然。”
“那么您上次来是什么时候？游览过哪些景点呢？”
“呃……我不记得了。”
“哦没关系，这里有非常多的地方值得一去，稍后我给您一份我们酒店自己做的详细介绍——哦相信我您会需要的！这么好的天气又是在这么美丽的城市，出去转一天也不会感到疲倦的。这里一年三季气候都很宜人，不过冬天能有这样温暖的天气真是太难得了，就像金子般珍贵！最重要的是，它和我们的城市介绍手册一样——是免费的。”
“.…..是，我想你说得对。”
角落里那位表情严肃的老先生不由得望向落地窗外。阳光正映照在那些高大的常绿乔木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淡淡而熟悉的香气，使他心下暗奇，是草叶的芬芳……是木兰那柔和的气味……抑或是早开的郁金香？对园艺并不在行的他胡乱在脑海中搜寻着……甚至想到了小时候家附近街边的栗子树，每到春天它们开了花，那真是香透了，他几乎没办法在屋子里待下去，只想到外面痛快踢上一下午球……他的思绪飘得愈发远了。等意识到的时候，他颇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甩了一个自嘲的笑给自己——怎么总是这样，近几年的事想不起，很久以前的事反而越来越清楚。他甚至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盛装”参加啤酒节时妈妈穿着的美丽连衣裙的样子、第一双足球鞋、第一支舞、人生的第一座奖杯……还有他第一次来到阿姆斯特丹的那天。
老人陷入了沉思，一抹不自觉的微笑舒展了他的眉头，抚慰着他的每一条皱纹。他不知道，此时的他依然像多年前那个沉静的小伙子一样，有着温柔而动人的笑。
那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那是金子般美好的日子。
1967年1月
*
“今天的阳光简直不对劲。”
“我觉得我可以穿短袖了，绝对可以！”
“我今天大概喝掉了一桶水……”
“天啊想想晚上还有一场友谊赛呢！”
……
上午的训练完成后，阿贾克斯的队员们陆续走进更衣室，一边换下汗湿的球衫，一边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说起来，我们究竟为什么要踢‘友谊赛’？”约翰一边收拾自己的背包，一边听到有人问了这个问题。
队长：“在冬歇期帮助我们保持比赛的状态，不要过于放松……反正教练是这么说的。”
“教练一贯这个调调嘛！”
“那还能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友谊？”
听到这儿，约翰终于忍不住和大家一起笑出声来。
“球票，”他开腔了，笃定而不容置疑地，“当然这才是最重要的。不过我倒是很怀疑那支什么什么慕尼黑的球队会有多大吸引力啦……”
“他们是上个赛季才升入德甲的——”
“怪不得都没听过！”
“——队员也都非常年轻。”
“我们也一样嘛......”有人插嘴。
“也许吧，”约翰说，“可至少我们拿到了联赛冠军。”
“不过他们上赛季也打得相当不错了——以一支升班马来说。据说他们有一个厉害的前锋——哪里厉害？当然是很会进球了！绰号叫做‘小胖子’哈哈哈……”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嘿嘿刚从报上看的。对了还有那个，个头儿挺高，叫什么来着？哎Jopie（注：队友对约翰的昵称），上次我们一起看比赛转播你还说他挺不错的……”
“什么？”约翰没反应过来，“什么比赛？”
“叫什么来着……”
“我问你什么比赛——”
“一起去餐厅吗Jopie？”这时另一个队友挤过来，岔开了话题。
“哦不了，我想出去吃个汉堡。”约翰想起了自己这天的计划，“下午顺便去我哥的店里帮忙。”
“那我先走啦！”他背起背包，“哦放心吧晚上我一定提前半小时，呃，一小时回来！认真听教练的赛前训话……”说着他跑远了。
跑得太急，没听到这句话——“就是去年的世界杯嘛。”
大概今年的春天提早来了。约翰把外套系在腰间，在明媚的阳光下跨上脚踏车，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
今天的运气简直糟透了……
Franz急急忙忙从巴士上跳下来，环顾了一圈，那是一条窄窄的小路，路边有些露天咖啡座和小店什么的，并没看到任何指向标志或路牌。他大概按着车子行来的路线往回走了一个街区，右转，再走过两个路口，依然没望见什么“高高的蓝色屋顶的房子”，更别提运河的影子了。他决定折回去，乘反方向的巴士，索性往回坐一站得了。午后明亮的阳光晃得他特别没耐心，而且分岔路那么多根本记不得该怎么走嘛。
等他走到刚才下车的地方，却发现路对面并没有“应该有”的车站牌……也许再往前走走会看到？他不死心地又走了一个街区，然而却越来越失望。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只会离目的地越来越远……他跟自己说着，强行拖着两条腿又回到最开始的地点。掩饰着内心的沮丧和烦躁，他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额角上细密的汗珠却悄悄地出卖了这一切。
要不是在巴士上被前座手里的杂志封面夺去了注意力，我就不会坐过站；要不是想到外面逛逛，我就不会去跟酒店前台的那个漂亮姑娘打听，然后一起兴起去搭巴士；要不是今天打牌一直输运气差到底我也不会难以在屋里待下去……而且当我问谁想一起出去逛逛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只盯着牌，根本没人睬我，只有塞普丢给我一句“当心别迷路了！”这家伙真是的……
Franz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停止回想这倒霉的一天了。要不还是去问问人吧……路对面就有好几个。他现在对自己的荷兰语很有信心，之前那位前台小姐还说他讲得非常好、非常标准来着，他对此一点儿都不怀疑。
约翰看着路对面这个人走过来走过去的，可是有一阵儿了。他穿着件夹克衫，下面却是一条缩腿裤，倒像是从训练场上偷跑出来的。没有帽子没有背包，这对观光客来说可有点奇怪——他当然不是本地人，一眼就看得出好吗，这附近的人我全认得——呃，好像有点儿眼熟，究竟是哪里……不好！他干嘛看过来……约翰忙转过来继续吃薯条。他走过来了！我可没空——
“不好意思，呃，请问——”他刚开口说了没半句话就被古董杂货店老板那滔滔不绝的热情介绍给淹没了。约翰盯着前方咖啡馆儿打开的玻璃门，上面刚好映出那年轻人不知所措的样子，着实有点儿好笑，他随即翻了个白眼，大叔，再怎么看这人也不像来买东西的啊！
Franz在几次努力打断老板的话之后终于表达了自己问路的意图，可是他觉得他们的沟通仍然存在着很多问题。
“运河？从这边或是从那边——相信我小伙子，只要你走得够久最终都可以看到运河。”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过要是你确切知道要去的是哪一段，那当然就方便多啦，或者知道那附近桥的名字也行。你知道运河是相当长的，桥更是数不胜数……怎么，你不知道？”
Franz有点费劲地听着，一边犹豫着该怎么办。“唔……要是有一份地图那可就不一样咯！呐，这一份是最新出版的，非常精美，非常全面，整个市区每一条街道和水道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哒。年轻人，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旅行怎么可以不备一张地图呢……”
一边听着老板的絮叨，Franz一边伸手摸了摸衣袋，然后便呆住了。直到一个略带沙哑的年轻的声音忽然响起，令他如梦初醒。
“别开玩笑了，大叔！”旁边咖啡座上的男孩儿懒洋洋地向这边偏了偏身子，带着点儿不耐烦，“什么地图，只要有它就足够了，它会带你到阿姆斯特丹的任何地方。”他顺势站起来，满意地拍拍停在一旁的车子，就像在抚摸一匹温顺的小马。
“我可以载你去。”Franz愣愣地看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压根儿没想到这话是跟自己讲的，毕竟他并没朝我看一眼啊。
“喂！”这一次那双大眼睛有点生气地瞪着他，好像在责怪他居然没有反应。“你听得懂，对吧？”约翰跨上车子，脚尖踏着地面，最后一次转过头去，唇角勾起一个弯弯的弧度，“免费的。”
